傳銷組織里:編寫“洗腦話術”的人,都是什么級別的“大神”?
發布: 2021-02-24 14:42:40 作者: 游天燚 來源: 新京報

“洗腦的資料是經理以下級別的人不能看到的東西,那里面記錄了從邀約到騙人交錢的整個環節。”

10月24日,幾個“經理”邀請新人吃飯,一女子試戴“組織”給“經理”發的金牌。
2018年10月9日,成都女大學生李歡向四川警方舉報父母從事傳銷(大學生李歡與父母的“戰爭”),并將自己臥底父母所在的“中綠”傳銷組織窩點所記錄的大量文字、圖片和錄音資料,交給了警方。
10月23日,中國反傳銷協會會長李旭從北京前往四川,對李歡父母進行反傳銷“解救”工作。李歡父母表示,不再進入傳銷組織。
當李歡父母正在接受反傳銷“解救”工作的同時,新京報記者“潛伏”其加入的“中綠傳銷”,發現“中綠傳銷”在“李歡事件”后,為躲避查處,迅速變換窩點,將原本集中居住的傳銷人員分散到秦皇島市的各大小區,將“中綠”的名字改為“中國商務商會”,將原本的“眾籌模式”變為“分享經濟”。
傳銷頭目鼓吹打造“中產階級”,渲染“西方經濟侵略”,以此來增強內部凝聚力;偽造“國家政策”,通過展示黃金等財富,來維持謊言。實際上,傳銷組織并無產品,也無實體,依托民間資本累積財富,講師口中的賺錢模式仍是拉人頭入會,“投2900元賺130萬”成了組織上下的目標。
有傳銷高層表示,在秦皇島有數萬人參與傳銷,分別以家庭為單位租住在各小區。為了躲避查處,該組織嚴格控制新人進入,新人進入后需要接受“組織”檢查。
在記者臥底期間接觸的各級別“領導”中,一些因傳銷而陷入困境的人自稱幡然醒悟,向記者描述傳銷組織騙人內幕:謊言邀約新人,編織暴富夢洗腦,撰寫全套話術操控資金盤。
被“隔離”的傳銷經理們
2016年底,吉林人張鳳蘭在海南的生意失敗,經過朋友的介紹,她來到秦皇島考察項目,想另謀生路。
根據張鳳蘭描述,在當時推薦人于光明的鼓動下,她了解到拉人頭致富的賺錢模式,后來她發現進入的是傳銷組織。“一開始投了十幾萬進去,想賺回來,就跟著做了,”張鳳蘭回憶,于光明和其他幾個經理建立資金盤后,開始瘋狂拉下線,“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拉了200多人。”
后來,有記者臥底進入“中綠”傳銷組織,于光明手中的一條線被執法部門端掉。“他開始低調一些,讓沒被抓的人分散居住,”張鳳蘭說,為了避免再次被打傳辦查處,于光明制定規則,“一套房里的居住人數不要超過五個,有人敲門不要開,必須電話通知后才開門。”
進入平臺兩年,張鳳蘭前后總計投入了60多萬元。自己也曾拿到過錢,但是并沒有超過投資的成本。后來,她發現她所帶領的下線越來越多,“很多人賺不到錢,有鬧離婚的、有妻離子散的、有失蹤的、有想自殺的。”張鳳蘭意識到,“這個平臺最大的危害是在傷害人的思維,創造更多的‘難民’去滿足金字塔頂端的人。
根據張鳳蘭回憶,今年6月,她約于光明在秦皇島一家酒店見面,談準備離開傳銷組織一事。因為投入巨額成本,張鳳蘭想讓于光明退總投資成本的一半,30萬元。
“一開始,他(于光明)是答應的,”張鳳蘭描述,“后來再聯系于光明就沒信兒了,電話也不接,人也找不到。”
張鳳蘭被“隔離”了。
遼寧人宋華芳也是“經理”之一。她在2016年底來到秦皇島,加入傳銷組織。在將兒子結婚用的30多萬元投入進去后,到目前為止,宋華芳一分錢也沒收到。
她曾找到過于光明夫婦理論,“為什么平臺沒按照規則給她發工資。”宋華芳回憶當時的情景,“他(于光明)們夫妻二人一開始說給我查賬,到最后直接失去聯系。”
114頁的“洗腦話術”
作為曾經的組織最高職級“經理”之一,張鳳蘭參與過洗腦話術的編寫,“洗腦的資料是經理以下級別的人不能看到的東西,那里面記錄了從邀約到騙人交錢的整個環節。”
張鳳蘭說,洗腦話術又叫做《分享經濟運作流程》,分為上、下兩冊,洗腦話術由A4紙打印,全卷共114頁,封面是圓夢園公園大門照片。
新京報記者翻閱洗腦話術發現,上冊主要包括“分享經濟”、“分享經濟運作流程”、“分享經濟運作宏觀概述講稿”、“制度講稿”、“考試題”等十四個章節。在這些章節里,均被冠以“國家政策”、“暗中扶持”、“打造7億中產階級”等詞匯、語句作為騙人幌子。
在《分享經濟運作流程》一章節中,新京報記者發現傳銷組織對“見現實”的解讀為:現實求證,成功人士現身說法,包括去茶樓、酒樓小規模交流以及酒會,與成功人士分享。“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宋華芳說。
“中國商務商會”傳銷組織在邀約新人來的時候,需要設計謊言。在洗腦話術中,提出明確要求:根據邀約的方式不同,設計不同的揭謊稿,話要適度,以揭謊對方能接受,能使對方快速地穩定下來為上,語言不能急,要流暢巧妙。
而在下冊中,傳銷組織設計好了“開課”、“主持”、“帶人”、“公司的四大殺手”、“運作模式”等23個章節。
新京報記者翻開“主持”章節內容發現,上面記錄的問答式話語與在臥底期間經歷的宴會上如出一轍。甚至連“經理”們講話的內容也是照搬洗腦話術上的內容作為模板。
“說到底,這些傳銷組織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讓新人交錢,自己賺錢,至于下線,連哄帶騙。” 中國反傳銷協會會長李旭說。

傳銷組織“中國商務商會”印制的傳銷手冊。
難覓蹤跡的傳銷高層
張鳳蘭和宋華芳表示,她們在對“平臺”提出異議后,均被平臺“拉黑”。
她們想去找于光明理論,想討回自己投資的巨額資金。“但是一次次地被拒絕,到現在,人都找不到”。
新京報記者在臥底期間發現,本該是全體新老成員參加的酒宴,張鳳蘭和宋華芳均未出席。“他讓手下的人不要通知我們,讓我們和他斷開聯系,有什么活動也不告訴我們。”宋華芳稱,她和張鳳蘭一樣,失去了平臺的聯系,也無法找到于光明,兩人加起來的近100萬元全打了水漂。
于光明和王建華有意阻止張鳳蘭和宋華芳參加活動以及各類會議。這在新京報記者臥底期間得以驗證。10月25日下午4時,當劉文君提出想去參加在首旅京倫酒店召開的酒宴時,被王建民和王建華兄弟四人拒絕。王建民私下告知劉文君,“如果你要去的話,大家都去不了。”
“他們(王建華四兄弟)知道我和她們(張鳳蘭和宋華芳)有聯系,所以提防著我。”劉文君說,于光明在躲著她們,“生怕她們惹出事端,導致窩點被端”。
沒有人知道于光明和王建華的具體住所,只是每當有超過兩個新人加入“平臺”時,他們才出現在“洗腦”的會場上。

10月23日,傳銷組織的一男一女專程到車站接作為新人的記者。
記者臥底期間,王建華曾表示于光明是大連城建局的干部,但記者核實,大連城建局根本沒這個人。
“經理們所有的行動都是臨時通知,沒有規律,”宋華芳說,自從上次被中央電視臺曝光后,于光明等人就換了住所,“現在住在哪里,根本不知道”。
“李歡事件”后,“每次進來一個新成員,王家那幾個弟兄就會在趁人不注意的時候翻人家帶來的行李,還會檢查新人的手機,”劉文君說,這是為了預防記者和公安的臥底。
10月23日上午,新京報記者臥底進入上述傳銷組織。在外出購買洗漱用品的近一個小時后發現,記者放在王建民家里的包裹被挪動位置,包里的衣服存在被翻動的痕跡。
升級換代的傳銷方式
2006年,在經歷過傳銷陷阱后,李旭成了一名反傳銷人士。他自費建立了中國民間反傳銷協會,并擔任會長。
過去十多年里,李旭的協會每天都能接到上百個求助電話,咨詢如何預防和應對傳銷,他也被媒體稱為“民間反傳銷第一人”。
李旭介紹,隨著國家的不斷打擊,近幾年來,南派傳銷將這套“純資本運作”傳銷變種為“民間互助理財體系”(燕郊傳銷組織的一種模式)后,又在秦皇島變為“分享經濟”。李旭在對李歡父母進行反洗腦工作時了解到,“中綠”傳銷組織又把43500元的入門費用,降低到一單2900元和滿單(15單)43500元的模式,從而形成了投資成本更低的新型變種傳銷。
在這個傳銷系統里,不限制人身自由、嚴格控制擾民,絕對不發展本地人,參與者又能自由消費。李旭表示,這些不同以往的傳銷手段,都能讓傳銷者不斷地拉來新人,而不被發現,也正因為這樣的一個管理模式,王建民和其他人將這個定義為“透明的分享經濟項目”。
很多受害者被洗腦后,一步步地變成“加害者”。
李旭說,在傳銷里面的小頭目,都是曾經的受害者。他們有雙重身份,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在沒有洗腦之前,他算是一個受害者。當他被洗腦以后,他也從一個受害者變成了一個加害者了。
“打擊傳銷的法律門檻太高,處罰太輕,取證非常困難,傳銷組織屢打不絕”。李旭介紹,按照現行法律規定,對參與傳銷的人是以批評教育為主,頂多就是遣散。“遣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他被洗腦了,執迷不悟,你打不散、趕不走。治標不治本。除非抓頭目,摧網絡,把頭目抓了,自然底下就散了”。
(文中涉傳銷人士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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