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1040”工程
發布: 2011-09-09 10:59:15 作者: 李玉波 來源: 中國青年報

那是杜長宏人生中最晦暗的三個月。
2008年9月,當年52歲的杜長宏第一次出遠門,目的地是廣西興安縣。在那里,一項被稱為“國家行為”的“資本運作”模式吸引著他。
投資6.98萬,收益1040萬?
杜長宏是內蒙古烏蘭察布市察哈爾右翼后旗大六號村的一位普通農民,家里養了七八頭奶牛,種了七八畝地,每年有幾萬元的收入,日子還算過得去。
出發前幾天,在興安縣的兒子杜龍龍打來好幾個電話,“找到了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的發財機會”,老杜總覺得不靠譜。但到達興安縣的第一天,杜長宏聽到的幾乎全是內蒙古老家的鄉音,他很快就放心了。
接下來是一個星期的免費統一吃住,每天早上5點鐘起床,6點準時去聽課,組織者把這項活動稱為“例會”。在這樣的例會上,不斷有成為“國家股東”的老鄉過來介紹經驗,杜長宏不斷被灌輸廣西北部灣開發資金不足,中央支持,以政府為背景的民間秘密資本運作項目投資情況,“悄悄地,不讓對外說”。
一個神秘的“1040”工程的資本運作項目是杜長宏下決心參與其中的直接動力。
何謂“1040工程”?老杜向記者解釋,簡單說,就是入伙時先交6.98萬元,購買21份、每份3800元的份額;入伙次月,“組織”會退回1.9萬元,實際出資額即為5.08萬元;然后,你的任務就是發展3個下線,3個下線再分別發展3個下線,當發展到27個人的時候,即可晉升為“老總”,開始每月拿“工資”,直到拿滿1040萬元,就從“組織”里出局,完成“資本運作”。
但如何通過6.98萬元的投資,實現1040萬元的收益,這中間的計算過程,老杜現在都沒真正搞清楚,“很復雜,只有到了‘老總’這一級,才會真正搞明白”。
如此的誘惑,使杜長宏消除了最后的戒備,他主動找到自己的兒子,開始商量“入股”的事。
杜長宏成為兒子杜龍龍的下線,代價是交了6.98萬元的“入股”費。這對父子在一個寂靜的夜晚,不斷憧憬著未來,杜長宏告訴兒子:“等咱們掙了錢,一定要把村里的路好好修一修。”
舅舅的上線是外甥女
此刻,杜龍龍的介紹人翁科正張羅著發展新人加入,他幾次返回內蒙古的家鄉,勸說親友到興安縣進行所謂的考察。而杜長宏在過了一個星期的舒服日子后,交了“入股”費,“瞬間成了多余的人”。杜長宏被安排在一個5人的房間內,吃住要交住宿費和伙食費,所有留下來的人被告知,要遵守紀律,不能亂講亂說,是夫妻的也不能住在一起,否則就會被開除出局。
杜長宏有什么疑問,只能面對自己的兒子,當聽說自己根本不可能見到“組織”的負責人時,他就去找兒子責問,他需要得到兒子的幫助。杜龍龍在面對父親時,大多數時候保持著沉默,事實上,這時杜龍龍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詢問翁科,而翁科的上線是自己的舅舅,舅舅的上線是外甥女,沒有一個人可以跨級見到更上級的人,有疑問,只能向自己的上線詢問。
杜長宏無意間發現,就在自己住的地方不遠處,有一個派出所,所有過路的警察對這些外地人的聚會都熟視無睹,這讓他相信了一個最簡單的道理:他參與的組織或參與的活動不是違法的。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兩個月過去了,已經返回家鄉的杜長宏要兒子在興安堅守最后的消息。杜龍龍最終沒有等到分紅的那一天,三個月中,他花光了“組織”的返還款,忍受著“組織”提供的開水泡菜、白水煮面的苦日子,帶著不解離開了興安,回到了大六號村。
然而,此時的杜長宏,已變得一貧如洗。他和兒子為了去廣西淘金,賣了自己家的夏利小轎車和奶牛,借了部分高利貸,共近14萬元打了水漂。
杜長宏的妻子李秀琴看上去比杜長宏更失望。杜長宏走的時候,村里的人就風言風語說:“杜長宏家倒霉的日子就要到了。”現在,預言變成了現實。
在杜長宏看來,由于想掙大錢想法的作祟,一個本來在村里很富裕的家庭,因為加入傳銷組織而衰敗。現在杜長宏又回歸到以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種著兩畝菜地、5畝水澆地,閑暇時,杜長宏利用自己會電工的手藝外出打短工,貼補家用。
興安之行留給杜長宏的只有嘆息、自責。
“被東西遮住了眼睛”
大六號村曹峰興安縣之行的代價是他的老婆和他離了婚,接受采訪時曹峰不住地抽煙。
剛開始只是想考察考察的曹峰在這里遇到了遇到了一位“談吐不凡”的老鄉老黃,老黃退休前是烏蘭察布市集寧區一家銀行的行長,社會資源極其廣泛。“這樣的人都敢投資,咱一個農民有什么好怕的。”
曹峰此時養著一輛大車,每天收入近600元,但他還是沒有經受住上線關于興安縣“資本運作”能掙大錢的鼓動,賣掉了大車,于2008年8月南下興安縣。
與杜長宏的遭遇相似,曹峰在興安縣隨處可見烏蘭察布市人,不論問誰,沒有一個說所謂的“資本運作”就是傳銷。
曹峰介紹,一般每20個人分為一個例會組,面對新來的人,每個人輪番上場介紹經驗。曹峰來興安時,賣車的錢加上借的2分的高利貸只有6萬元,臨到“入股”的當口,上線為曹峰墊付了1萬元。
曹峰說,后期,呆在興安縣的他發現,自己發展一個下線可以拿到6000元的提成,下線再往下發展下線,自己就可以拿到1.5萬元的提成。當看明白所謂“資本運作”的操作流程后,曹峰有了要回投資并打道回府的打算。但他的上線告訴他,本錢是退不了的,但可以拉人頭拿提成。
曹峰后來分析,其實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只是當時“被東西遮住了眼睛”。事實上,在大多數人交了首期所謂的“入股”費后,是留下還是回去可以自行選擇,來去自由。
在曹峰看來,所以上當都是自愿的,沒有人逼迫。甚至在你還沒有加入之前,你要回家時,“組織”里的人還給你買回程的車票。
現在曹峰的妻子原諒了他,沒有復婚就暫時住在了一起。曹峰說,妻子可憐兩個孩子,好在集寧有一套住房,自己抵押貸了20萬,在村里承包了100畝地,種土豆。他期盼著今年能有個好收成。
曹峰稱在興安時,精神一直被賺大錢的憧憬控制著,離開興安時,才猛然醒悟:“事實上,真相是無數個小組織在運作,打著一致的旗號,各自有自己的上下線,27人是一個界限。”曹峰說。
這次興安縣“資本運作”的鬧劇,使不少烏蘭察布市的參與者家破人亡。為此他們向集寧區公安局經偵大隊報了案,請求追查設局人,拿回損失。
現在的杜長宏、曹峰走在村子里時常還能聽到村民的議論,對于他們來說,這次“資本運作”的經歷不僅是金錢的損失,更重要的是信譽的損失。
“做買賣的人哪有不互相借錢的時候。現在,再想問親朋好友借一分錢都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曹峰情緒低落。